記吉澳

踏進船艙，全船幾乎滿座。這班由馬料水前往吉澳的街渡，由吐露港出發，先後駛經赤門、大赤門和直門頭，再繞過印洲塘再到吉澳，航程長達1小時45分。 

這條航線與荔枝窩航線同是香港東北一帶地質公園的海路漫遊路線。當街渡駛近黃竹角咀，乘客紛紛湧到船舷，希望一睹著名的鬼手岩。岸上幾個山友遠遠靠在另一側的山壁，好讓兩艘街渡上的乘客欣賞和拍攝這塊奇岩——我是如此相信。 

再次踏足吉澳，感覺依然陌生。礙於時間，我們的行程以澳背塘為中心點，先覓小徑登上雞公嶺，回頭再攀高棚頂，再走至海傍。吉澳又作「曲島」（Crooked Island），山臂左右長伸，把寬廣的澳背塘庇護在內。水退之下，淺灣由岸邊的橘黃漸轉水綠，再驟變至靛藍，碧水藍天相襯，極盡驚艷。 

天氣炙熱，如此短短一遊，已花近四個小時。距離三時半起航的回程船還有一些時間，遂往島北的漁民村閒逛。村內出奇的寧靜，未見人影，連村狗也沒一條。民居大多人去樓空，又或破敗荒廢。吉澳地點偏遠，即使村民有意重修故居，所費也必不菲。 

登船之前，想在碼頭士多買兩罐凍飲，老闆娘卻沒零錢找續。「汽水攞去啦，冇所謂嘅！」她揚揚手說。雖然只是十來塊錢，但士多僅在假日賺些蠅頭小利，我們不得不婉拒，好意卻已牢記在心。輾轉一番，她才從另一家店換來找續。登上街渡，乘客們都擠到冷氣艙裡去。鄰座幾個乘客責怪小朋友們不停的進進出出船艙卻又沒把趟門關好，喋喋不休的幾乎抱怨了一小時。

回程的船速依舊緩慢，可轉眼又掠過了很多無從記認的山峰、無名字的孤島、不曾留意的海灣。回想起剛才那一段路，總覺得遺漏了太多細節。縱使行山本身就是一直的移動，在同一時間，只能身處一個地方，但即使停步駐足，從某一角度，以特定的距離去感察周遭環境，面前一切物事所發出的訊息量依然過於龐大，難以循序一一接收，更無從將之梳理。 

其實吉澳一直都在這裏。我並沒有發現她的美，反讓她照見了我的空白。那些意想不到的美麗景致，訝異之中所附帶的地方陌生感，有時會令我感到一陣悵惘。或許我覺得，她值得被我們記住，完整地、實在地，不論形式為何。可是那些倉促拍下的照片和閃現的視覺觸動，卻僅如某一菲林定格，充其量只能摹畫她粗淺的輪廓而已，而我無法單憑這些零碎的記憶負責任地把她好好記錄下來。 

不要緊吧，僅是一筆記錄而已。下一回，可以用走的方式、以鳥的視覺、以獨木舟的速度，甚至留宿一夜，跟她相處。 

我們都渴望下一次，但那下一次卻不知何時才會到來。 

原文刊於《風火山林》第三十六期 2022年5月10日